我的故乡,是位于潍北平原的寿光。
有一种说法称,寿光这个地方之所以得名,是因为这里,是南边青州云门山上那个硕大无朋的“寿”字所发射出的光芒,能够照耀到的地方。仔细琢磨琢磨,这样的说法,不但很有创意,也蛮有诗意。
寿光,是一片没有山岗的黄土地。也许是因为没有山的缘故,这里的人们格外向往大山。小的时候,我常常站在故乡的原野上,痴痴地眺望着南方的天边。我知道,那里有一片秀美的大山。我很好奇,在那片山里边,有没有住着神仙。我也有些遗憾,我的家乡,为什么就没有这样一片山。
正因为向往大山,所以寿光的人们就认为,这里有一块石头,一块露出地面不足一米高的石头,应该也算是一座山。并且还给它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,叫做静山。寿光人还自豪满满、爱意满满地宣称,这是全中国,乃至全世界海拔最低、绝对高度也最低的山。
在寿光这片没有山的土地上,并不缺少山的刚强。全面抗战爆发之后,这里就挺起了一大片山一样的脊梁。1937年底,老革命家马保三等人,在寿光城北的一个村子,领导发动了著名的牛头镇抗日武装起义。这支抗日武装,后来发展成为威名赫赫的八路军鲁东游击队第八支队。“八支队”,在寿光乡亲们口中,是一个自豪无比,又亲切无比的昵称。在山东的抗战斗争中,“八支队”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。
我不但为故乡的红色传统感到骄傲,也为自己的家族感到荣光。这是因为,在跟着马司令起义的那一大群朴实憨厚的庄户汉子中间,就有我祖父和二伯父并不高大强壮的身影。当时的祖父,已经年近四十。而二伯父,还不满十四周岁。因为义无反顾、无悔当初地为革命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,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,他们也跟敬爱的马司令一样,获得了永生。
有一种变化状态,叫做天翻地覆,比如寿光。而天翻地覆,并不仅仅体现在城乡面貌和经济实力等方面,也表现在人们的心理状态和精神面貌上。
1975年,中学毕业的我,回到故乡寿光,做了一名插队知青。那时的我,对于故乡的感受,可以用一句曾经广为流行的歌词来形容:“我的家乡并不美”。那时的寿光,那叫一个穷啊。我晴天一身汗、雨天一身泥,胼手砥足地在田地里干一个工日,才值八分钱!以至于吃上一顿白面馒头,对于乡亲们而言,都是跟过年一样的奢望。
我有一个亲戚,儿子大了,该托人帮着说个媳妇了。在寿光的方言语境中,说媳妇就是找对象的意思。当所托之人问他,对未来的儿媳妇有啥条件要求之时,他是这么回答的:“你看看咱都穷成这个样子了,还有啥条件可说啊?是个女人就行啊!”当时听这话,感觉很好笑。有了一定的生活阅历之后,才体会到其中那种说不出的酸和痛。
寿光人的血液里,有一股百折不挠的韧性。
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,寿光百姓开始了大棚蔬菜种植。经过多年来的学习实践钻研,寿光的大棚蔬菜种植技术,不断更新迭代,如今已经成为名闻遐迩的蔬菜之乡。寿光的乡亲们,几乎个个都成了大棚蔬菜种植的技师能手。如若不信,你可以去了解一下,只要是大面积种植大棚蔬菜的地方,哪里没有聘请过寿光的技师指导?
我有一个本家兄弟,家里过去也是穷得叮当响。现今他搞了四个大棚,蔬菜瓜果都种,有些品种稀奇古怪。我问他收益怎样,他说一个大棚一年闹个十几二十万没问题。说起蔬菜瓜果的品种,他说甭管这国那国、东南西北的品种,只要是地里能长的,咱就都能给他种出个花儿来。这话绝不是自吹自夸,而是一种有底气的自信,因为我去他侍弄的棚子里看过。那些个五花八门的蔬菜瓜果,模样长势那叫一个喜人。
有一年,我带女儿去参观了寿光国际蔬菜博览会。在看了一棵一年能结八千斤果的西红柿树、结七千斤果的黄瓜树、二百多斤一个的大冬瓜和大南瓜,以及长成几十种模样的辣椒和茄子之后,女儿大受震撼。在回济南的路上,她对我如是说:“爸爸,以前我还不大好意思说自己是寿光人,以后我可以自豪地对同学们说,我的故乡是寿光了。”那一年,女儿才上小学六年级。
2009年,我去台湾参加一个警务教育学术交流活动。有一次就餐,当地的警界同行热心地让我品尝一种小西红柿。还细心地告诉我,这叫圣女红果,很好吃、营养价值很高的。听那意思,是怕我没吃过。我说,我知道的,我的故乡寿光种了很多这东西。为了主人的面子,还有句话我憋在肚子里没好意思说:你们这圣女红果,口味跟我们寿光的比起来,还是有一定差距的。
勤劳能干的寿光乡亲们,能把大棚蔬菜侍弄成这种境界,真的不愧为农圣贾思勰的后人。行文至此,我觉得还应该特别提上一句:寿光,还是字圣仓颉的故里哦。
在寿光人的骨子里,有一种看准了就干的狠劲儿。
1976年底,我被招工到寿光造船厂当了工人。这个厂子,位于寿光最北部、小清河入海口附近的羊口镇,距离县城四十多公里的样子。坐着长途汽车去厂里报到的时候,沿途所见所闻,让我无法不心生凄凉之感。
从羊口镇向南二十公里左右的距离内,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盐碱地。灰黄色的土地上,到处泛着星星点点的碱花,连一棵绿树都没有。风从盐碱地上刮过,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,让人感受到一种割肤刺骨般的坚硬。标准的荒郊野坡、穷乡僻壤啊!
也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,寿光人民在县委书记王伯祥的带领下,拉开了“寿北大会战”的序幕。那时的寿光,还叫寿光县。“寿北大会战”的目的,就是改造开发寿光北部的盐碱地,以期变废为宝,造福人民。经过全县人民的数年苦干,在寿光北部的盐碱地上,修建起了大片大片的养虾池、养鱼池和晒盐池。
人人都会有怀旧心理,年龄越大就越是这样。虽然当年的羊口镇让我心生凄凉,但是如今也会让我梦萦魂牵。因为在那里,我度过了两年如花一般的青春年华。姑娘们像蝴蝶一样从身边飘然而过,她们花朵一样的嫣然笑脸,都会让我深深感到,青春真好。
去年夏天,我又去了一次羊口镇。驱车一路向北,宽阔平坦的马路两旁,荒凉的盐碱地,变成了同样望不到头的养虾池、养鱼池和晒盐池,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强烈冲击和震撼。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,以及银光熠熠的盐堆,我不由就想,这不就是金山银山,这不就是聚宝盆么?尤其是那些晒盐池,简直就是一本万利、取之不竭的聚宝盆啊!
我的夫人常常取笑我,说你们寿光人是不是吃盐吃多了,所以说话都那么高声大嗓。虽然这是句玩笑话,但是我还是要告诉她,盐不仅仅是让人们当做调味品来吃的,它还是一种很重要的工业原料。那一座座泛着银光的盐堆,就是一堆堆明晃晃的银钱啊!
能够把曾经在人们眼中一无所用,令人发愁的盐碱地,改造成日进斗金的海水养殖基地、海洋化工产业基地,当年的创业者们,对于子孙后代而言,这是积下了多大的功德啊。从另一个方面讲,一个有眼光有魄力有担当的好带头人,也真的是一方百姓的幸事。
说起养鱼养虾,我不由联想起了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件往事。上世纪90年代初,我参与组织过一次引进国外智力成果展览会。展览会上,展出了一条从德国引进的多宝鱼。这种鱼的亲鱼,当时引进一条的价格,接近五千元人民币。这在当时,应该是天价级的存在了。
多宝鱼引进山东之后,在各地当然也包括寿光的养殖户精心照料下,很快就开枝散叶,到处开花。多宝鱼曾经的贵族身份,也随之被搞成了草根百姓,卖出了白菜价。对于消费者和养殖户来说,这无疑是一种双赢的局面。虽然价格大幅度降低了,但是架不住供应量大啊,养殖户仍然是有钱可赚的。不是有个说法,叫做薄利多销么?
我有几个已经步入老年的亲戚,因为搞养殖业或者种植业致富了,如今很喜欢到处旅游。有时聚到一起,说起又去了哪里哪里的时候,我就问他们,对那里经济城建等方面的感受如何。他们一般会幽默地调侃道:“嗯,不错不错,仅次于咱们寿光啊。”这样的玩笑话,其中虽然有点不够谦虚的小骄傲在,但不也是体现出了一种对家乡的自豪和热爱,不也是一种自信有底气的表现么?
亲爱的故乡,你可以不必再沾云门山上那个巨大寿字的光了。你的名字,已经具有了足够夺目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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